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说王杰

●名家随笔
1998-10-10 来源:生活时报 ●王学泰 我有话说

我写这篇文字,一来是故事有趣,可作为谈资;二是说明古人把“师”视为“五伦”之一,——特别是士人——是从内心相信它的,从而对教师这个职业表示出由衷的尊敬,这是古人的淳朴处。

本文所要说的王杰不是在“文革”中与雷锋并称、“一不怕苦,二不怕死”的那位当代英雄,而是清代乾隆年间的状元。王杰与清朝最著名的大贪污犯和王申同朝共事多年,既不与之同流合污,甚为和王申所恨;但又没有被和坤搞倒,官至东阁大学士、军机大臣,颇受乾隆信任,最后还能亲眼看到和王申倒台。风靡一时的电视剧《宰相刘罗锅》,如果加上王杰这个人物会更有趣些。王是陕西韩城人,刘墉是山东诸城人,王刘二人一西一东,一庄一谐,年龄也相去无几,二人交锋自然会撞击出许多富于喜剧色彩的情节。

王杰是个一帆风顺的人物,一生无大过,也没有建立什么丰功伟绩,只是数十年来身居高位,兢兢业业,不贪不占,颇有操守。王杰字伟人,幼时家里很穷,他完成学业之后,便以游幕为主。曾在陕甘总督尹继善幕中作幕友,掌管章奏,因此乾隆皇帝认识他的字。乾隆二十六年的进士科举考试中,王杰中了状元。据记载,这次科考的殿试的第一名本是名诗人赵翼(江苏常州人),王位居第三。乾隆对王杰的书法有好印象,另外,西人自清初以来没有出过状元,而江苏人到乾隆二十六年为止,已经出了29个状元(南人的状元太多,难怪袁枚说“三年能出一个状元,10年出不了一支好火腿”)。又恰逢兆惠经略回疆顺利,天山南北纳入清朝版图,乾隆皇帝非常高兴,特地将赵、王的名次做了调换,于是王杰成为清代陕西人的唯一的状元。此年他36岁。

王杰一生在朝为官,曾多次被差遣到各省主持乡试,或作学政,还频繁地充当进士考试的考官,历任中枢要职,作高官40年,其清贫如秀才。当时,作京官的老师接受作外官学生的礼物被看作是天经地义的,可是王杰绝不接受。这种高风亮节感动过许多人。和王申是乾隆中叶以后得宠的,他入军机后更是权倾当朝,不仅大臣,连一些亲王都去巴结他。可是这位貌仅中人的陕西小老头偏不买他的帐,在许多问题上还与他有争议,和王申恨他,总想给他点难堪。一天上朝,在朝房等候陛见,王杰坐在一个角落里搓手自暖,和王申走过来搭讪说:状元宰相,您的手若柔荑,真好!王杰冷冷地回答:“手是好,但不会捞钱,有什么好?”只一句话便让和王申的笑纹僵在了脸上,和王申正是以会捞钱而名冠古今的。这一句话就足以让和王申恨死他,但由于王杰为人谨慎,深得乾隆皇帝的信任,和王申也拿他无可奈何。

嘉庆五年,作太上皇达5年之久的乾隆皇帝驾赴瑶池以后,他的宠臣和王申也不可避免地垮台了。刘墉负责此案的审理,所以在与和王申的不合作上刘更有名一些。刘罗锅斗和王申的传说才在老百姓中广泛流传。嘉庆九年,王杰80岁,上书要求退休回家,嘉庆皇帝再三挽留,最后终于批准。皇帝亲自作了两首诗为之送行。第二首云:“屡蒙恩旨掌文衡,艺苑群瞻桃李荣。直道一身立廊庙,两袖清风返韩城。先皇手泽长承福,东国灵参好卫生。西望渭川云渺渺,鳞鸿时达慰离情。”应该说这种评价够高的了。王杰回到家乡,身子闲了,便想到自己一辈子也算幸运,基本上顺利,作为一个士人能干的事情大多都作过了,唯有没有教过书。于是,他辗转托人到一个富商家教家馆。

商人不知道王杰的真实身份,王杰也还勤奋,主宾相得。过了一些日子,当地知县下乡,富商在家宴请父母官,教家馆的老师当然就是责无旁贷的陪客。宴会上,富商请父母官坐上席,而知县一见陪客是家庭教师,又是高龄老人,当时有尊师敬齿的习惯,便请“老夫子”(对教师的尊称)上座。王杰没有谦让,一屁股坐了上座。看到这个情景,富商感到十分尴尬。席上知县提议联句,以屋中悬挂的“牡丹梅花图画”为题。知县吟出第一句“牡丹梅花共一枝”,富商心想这个穷酸家教太不懂礼貌了,非得给他点难堪不可。于是,他吟道:“富贵寒酸共一堆。”诗中讽刺王杰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,配不配坐在上席?王杰不理会讽刺,他接着吟出:“莫道梅花不富贵,梅花曾占百花魁。”在诗中王杰实际上已经把自己的身份告诉了富商和知县,然而富商还不领悟。他带有点挑衅性地问王杰:“老夫子一生坐过几次上席?”王杰笑了回答说:“坐过三次。”富商请问其详。王答:“第一次是结婚。”富商与知县都笑了。因为结婚时新郎是最重要的人物,自然要坐上席。“第二次是琼林宴。”这个宴会是进士考试后,宴请考中的进士的。王杰是状元,自然要坐首席。此语一出,富商尽管还不甚了了,而同样科举出身的知县是完全懂的,他自然会大吃一惊。“第三次是功臣宴。”这是指乾隆间在新疆一带立功将领回朝时的皇帝的赐宴,这种宴会一般是军机大臣代表皇帝出席的,既是皇帝的代表则一定要坐首席了。于是,主人和知县都了解了王杰的身份,向他致歉,王杰的家庭教师自然也做不下去了。

王杰在老家也呆不安生,皇帝常赐诗赐物,陕甘总督大人也来看望。嘉庆九年十一月返京向皇帝问字。嘉庆十年大年初十,逝世于京邸,享寿八十一;刘墉在王杰起程返京的那个月辞世。二人相距仅两个月。

我写这篇文字,一来是故事有趣,可作为谈资;二是说明古人把“师”视为“五伦”之一,———特别是士人———是从内心相信它的,从而对教师这个职业表示出由衷的尊敬,这是古人的淳朴处。过去写到表彰古人的文字,最后总得要有几句“曲终奏雅”,说点带有“思想性”的话。例如:“古人某事虽然可取,但是我们无产阶级要比古人高多了”云云。本文没有这些套话,不仅是因为嫌它毫无意义,而且我还以为每个时代的杰出人士都有后人难以企及的一面。这些杰出者之所以优秀是由其特定的环境及其所受到的教育造成的,特定环境不能再现,所受到的教养也难以复制,所以谁高谁低是难以比较的。与其作毫无意义的比较,还不如设身处地把自己摆到其中想一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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